本文整理自 John Collison 对 Anthropic CEO Dario Amodei的 深度访谈,带你 5 分钟了解这篇访谈的精华。

当一家公司在一年内将年化收入(ARR)从0做到1亿美元,第二年又从1亿冲向10亿,并在第三年过半时轻松突破40亿美元,你很难不感到好奇。这家公司就是前沿AI实验室Anthropic,而坐在驾驶座上的是其CEO——达里奥·阿莫迪(Dario Amodei)。

从物理学家到计算神经科学家,再到谷歌大脑、OpenAI的核心研究员,达里奥的履历闪闪发光。但如今,他不仅是技术领袖,更是一家全球增长最快企业的掌舵人。在这次深度对话中,他以前所未有的坦诚,揭示了Anthropic火箭般增长背后的商业逻辑、独特的公司文化,以及他对AI未来的深刻洞见。

一切始于信任:七位联合创始人与“反常识”的股权结构

很多人会好奇,和自己的亲兄妹一起创业是种怎样的体验?达里奥的妹妹丹妮拉(Daniela)正是公司的总裁。达里奥笑着说,这其实是一种绝佳的互补。他负责战略,思考那些别人没看到或最重要的事;而丹妮拉则负责将战略落地,高效执行。他们各司其职,彼此拥有绝对的信任。

但Anthropic的“反常识”之处远不止于此。公司创立之初,竟有七位联合创始人。当时几乎所有人都警告他:“这简直是场灾难,公司很快就会在内斗中分崩离析。”更让人大跌眼镜的是,达里奥决定给每位联合创始人完全相同的股权

“事实证明,这恰恰是我们力量的源泉。”达里奥解释道。这七个人不仅是同事,更是长期并肩作战、价值观高度一致的伙伴。这种深度的信任基础,让公司在指数级扩张的过程中,依然能牢牢守住核心价值观和团结。七位创始人就像七个灯塔,将公司的理念投射到不断壮大的团队中。

AI的商业引擎:像开发新药一样,打造一个个“盈利公司”

Anthropic的增长速度堪称商业史上的奇迹。达里奥分享了他们令人难以置信的融资经历:

  • 2023年初,公司收入为零。他向投资者预测当年能实现1亿美元营收。许多人认为他“疯了”、“失去了所有信誉”。结果,他们做到了。
  • 2024年初,他预测能从1亿美元增长到10亿美元。质疑声依旧,但他们再次做到了。
  • 如今,公司的年化收入已远超40亿美元。

这种指数级增长的背后,是一种完全不同于传统软件的商业模式。达里奥将其类比为药物研发

“你可以把我们训练的每一个模型,都看作一个独立的公司。”

想象一下这个场景:

  1. 2023年:你投入1亿美元训练一个模型(就像研发一款新药)。
  2. 2024年:这个模型为你带来了2亿美元的收入。从单个项目看,它是盈利的。
  3. 但与此同时,在2024年,你基于技术进步,又投入了10亿美元去训练一个更强大的下一代模型。
  4. 2025年:这个10亿美元的模型可能会带来20亿美元的收入,但你可能又会投入100亿美元去研发下一个……

从传统的损益表(P&L)来看,公司似乎一直在“亏损”,而且亏损额越来越大。但如果我们把每个模型看作一个独立的产品(或一家公司),它们实际上是盈利的。真正发生的是,公司在享受上一代模型带来的回报时,正以前所未有的规模对下一代技术进行更庞大的研发投资。

“我们正处在这条指数曲线上,”达里奥说,“这条曲线何时会放缓?我们会在多大的规模上达到平衡?这是我们每天都在面对的不确定性,也是这个领域最迷人的地方。”

他半开玩笑地补充道,这种商业增长与模型能力的提升存在一种“换算关系”。当你投入10倍的资源,模型能力从“聪明的本科生”跃升为“聪明的博士生”,客户(比如一家制药公司)会发现,后者的价值远远超过前者的10倍。这就像模型自身就有一种学习和在市场上取得成功的内在资本主义冲动,而产品和市场团队的工作,就是“擦亮窗户,让光芒照射进来”。

钱从哪儿来?编码只是冰山一角

AI到底在被用来做什么?为什么能产生如此巨大的收入?

达里奥指出,目前增长最快的应用是编程。这并非因为AI只能写代码,而是因为程序员这个群体本身就是技术的早期采用者,他们与AI开发者在技术和社交上都非常接近,使得新技术的扩散速度极快。

“一个新功能发布两小时后,网上就已经有人用它尝试了一万种可能,并形成了初步的社群意见。”他感叹道。

但编程只是一个预兆,它预示了即将在所有行业发生的事情。

  • 客户服务:与Intercom等公司的深度合作,自动化处理大量重复但又各有不同的客户问询。
  • 科学与生物:与Benchling这样的科学平台合作,也与大型制药公司如诺和诺德(Novo Nordisk)合作。一个惊人的案例是,过去需要九周才能完成的临床研究报告,Claude能在五分钟内生成初稿,人类只需几天时间检查即可。
  • 金融服务:推出针对金融行业的Claude版本。
  • 国防与情报:尽管这在外界看来颇具争议,但达里奥认为这是在践行“捍卫民主”的使命,而非简单的商业考量。他坦言,从商业角度看,从一家编程创业公司那里赚到同样多的钱,要比和政府打交道容易一个数量级。

API不是商品,模型就像有不同性格的厨师

有人认为,API生意没有粘性,最终会被商品化。达里奥和采访者都笑了,他们都经营着成功的API业务。

“这种说法就像是在说,如果我跟九个身高差不多、大脑结构相似的人待在一个房间里,我就被‘商品化’了,谁还需要我呢?”达里奥打了个风趣的比方。

他认为,AI模型远非商品。每个模型都有自己独特的**“个性”和“风格”**。

“这有点像烘焙蛋糕,或者说请不同的厨师做菜。你放入同样的食材,但不同的厨师做出来的味道就是不一样。你无法让一个厨师完全复制另一个人的手艺。”

客户会发现,在处理特定任务时,某个模型的回答就是更符合他们的偏好,即使他们也说不清为什么。而未来,**个性化(Personalization)**将成为加深这种“粘性”的强大护城河。当一个模型深度学习了你的个人偏好或公司业务流程后,切换的成本会变得极高。

“AGI信仰者”文化:如何在一个指数时代航行?

面对AI领域激烈的人才争夺战和天价薪酬包,Anthropic如何留住核心人才并保护商业机密?达里奥的答案是,打造一个**“AGI信仰者”(AGI-pilled)**的组织。

“AGI信仰者”意味着整个公司的每个人,从财务到招聘,从产品到法务,都深刻理解并围绕一个核心假设来工作:我们正处在一个技术能力呈指数级增长的时代,这会带来巨大的机遇和颠覆性的变化。

  • 人才与IP:相比于个别的“价值一亿美元的几行代码”,达里奥认为公司真正的护城河是**集体性的“know-how”**和难以泄露的复杂工程能力。同时,他们通过信息分级(Compartmentalization)和非常高的员工保留率(在AI公司中最高)来保护自己。人们之所以留下,是因为对公司使命的真正信仰,以及对公司股权未来价值的看好。
  • 产品开发:在AI时代,传统的产品路线图可能毫无意义。“如果你计划用六个月打造一个完美产品,那可能已经太晚了。”达里- 奥建议。产品必须围绕AI能力的未来发展方向来设计,避免成为一个轻易被下一代模型迭代掉的“包装纸”(wrapper)产品。迭代速度必须极快,因为你总是在**“第一天”**探索未知。
  • 用户界面(UI):达里奥承认,目前的AI交互方式(比如文本框)还非常原始,处在“拟物化”(Skeuomorphism)或“无马马车”(horseless carriage)的阶段。未来的挑战在于设计一种全新的交互范式:既能让AI代理高效自主地完成任务,又能在关键时刻让用户轻松介入、审查和引导,而不会被海量信息淹没。

冲破“墙壁”,拥抱奇特的未来

从“AI无法推理”到“AI无法做出新发现”,再到“AI无法持续学习”,历史上AI的发展一次次冲破了人们设下的“根本性壁垒”。达里奥认为,这些所谓的“墙壁”,很多时候源于一种现代“活力论”(vitalism)——人们总想相信人类的认知有某种机器无法企及的、神秘的特殊性。

“事实是,AI模型的错误会比人类少得多,但它们的错误会更‘奇怪’。”他指出。一个喝醉酒的客服人员,我们能轻易识别他的状态不可信。但AI在犯错时,可能听起来依然条理清晰、充满自信。这需要我们人类去适应一种全新的协作模式和判断标准。

对于未来,达里奥预测,像AI自动完成报税这样的复杂任务,可能在2026或2027年就能实现,比许多人预想的要早。

面对AI带来的风险和潜在的经济冲击,他并不主张“暂停”或“减速”,因为这在现实中既不可能也不明智。他更倾向于建立**“护栏”**。如果说AI能带来10%的经济增长,那么为了安全和稳定,我们是否愿意接受9%的增长,并用那1%来购买“保险”?

“我不想停止这场化学反应,”达里奥最后说,“我只想聚焦它的方向,确保它不会过热或冲出跑道。”

在与达里奥的对话中,你能清晰地感受到一种独特的张力:一边是对技术指数级进步的狂热信念和巨大野心,另一边则是对随之而来的巨大责任的冷静思考和审慎前行。这或许就是一家注定要深刻改变世界的公司,所应有的姿态。